【恰逢花开48H｜2.24｜18：00】
01
孙哲平下午有个行程，公司给他派了辆车。
他手头的活完得早，就先去了楼下车正在楼下的停车场静静地等着。他拉开车后门坐进去，听见一句特别忧伤的台词：“你还爱我吗？”词说得很慢，很沉，小心翼翼。
关键是声音很耳熟。
司机没预料到老总没到时间就坐了上来，立刻紧张了一下，她伸手，想要关掉车载电视。
“没事，你不用管我。”孙哲平说。
他身体慢慢前倾，调整角度到可以从座椅中间看到前面的屏幕，问：“什么剧？”
司机放松了下来，回答说：“《我的白月光总裁》”
看见孙哲平有兴趣，她特意多说了一句：“这个剧最近挺火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孙哲平说，最近公司在搞一个项目，近期热剧被拿出来盘了又盘。
《我的白月光总裁》就是其中一部，孙哲平看过内部的PPT，剖析这剧的结构和人设为什么能引起广大女性观众青睐。
光是总裁的人设，已经是各大热门属性的缝合怪了，集疯批，年下小狼狗，白月光和深情霸道总裁于一身，属性贴得像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一样——一层又一层。孙哲平公事公办，倒没吐槽过这编剧的脑洞大开。
孙哲平戴上了耳机，在平板上打开了竞争对手的流媒体平台，点开了《我的白月光总裁》。
张佳乐演的是男三，戏份不算多。人设是单恋女主的忧郁花美男，负责跟男主雄竞。
孙哲平拖着进度条跳着看，张佳乐的戏份夹在男女主轰轰烈烈的爱情之间，出场就是单恋被拒，以至于他整部剧表情都是忧郁打底。
这个角色的造型很适合他。
孙哲平想着。
送来的PPT上只有男女主的照片，男女主分别选用了当下人气炙手可热的周泽楷和苏沐橙，俊男美女的颜值十分能打，也是营销部分析的重点。
所以他不知道，张佳乐也参演了这部。
02
孙哲平大学时倒腾着拍文艺片。
文艺嘛，就是纯粹的自我表达，以别人看不懂为荣。孙哲平没有什么拿奖的念头，他只写他想写的，拍他想拍的。那会子他还念大学，拍摄就地取材。他拍一溜的树，拍雾霾底下的工业烟囱，拍睡在长椅上的流浪狗，运镜随意，剪辑乱七八糟的，但就像写散文一样，孙哲平自己有根线把松散的片段串联起来。
某天他在拍那只老狗吃饭，他举着设备蹲在墙根下找了个好角度，架子刚支起来稳稳地拍，一团突兀的阴影却笼罩了他。
那影子十分矫健，孙哲平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摄像机的画面上。他敏锐意识到了光线的变化，却没来得及做出反应。
一个人就这样从墙头闪亮登场。端端正正地，他恰好挑了孙哲平蹲的这块墙头，等到他看见底下有人，已经是双脚离墙跳下来的时候了，人实在难以与地心引力抗衡。
伴随着惊呼，从天而降的人影把孙哲平压在了身体底下。
孙哲平被砸翻在地，耳边好像依稀听见一声咔擦。他慌乱中一摸，摸到了弯曲的支架，心里咯噔一下，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不知名物体一推，腾出了视野，却看见裂成了两个独立个体的摄像机躺在地上。
老狗被吓得叫了两声，很快地跑到一边歪头看他俩。孙哲平恼火得很，把罪魁祸首的领子一揪，露个正脸出来。哦，是个小红毛，画的妆乱七八糟，大红唇白面的，真是青口獠牙，不是什么好人长相。
于是他没忍住揍了这人一拳，挨打的人下意识挡了一把，防卫没成功，他被打脸上了。
红毛被打懵了，居然还了他一拳。孙哲平跟小红毛升级成你来我往的斗殴，不过打到一半他俩意识到在校园内斗殴实在不是聪明选项，真在这打成校园新闻可能会被通报处分，于是孙哲平一把子提起他领子：“你跟我去…”
他经常熬夜剪片子，住宿舍有点扰人，于是他在校外租了个房。
房子离得不远，走着这段路，两个人都开始冷静。孙哲平揣着手里俩坨——现在应该叫不可回收垃圾。他掂量着两个垃圾原本的身价，心情不是很美妙。红毛也反应过来了，他不是搞摄影的，但知道摄影器材那是金贵无比，价格后面都得挂个万。
孙哲平摁着他的头进了出租屋正想发作，看见小红毛一边揉搓着被揍的脸，一边龇牙咧嘴地掏出了手机，干嘛，想打电话叫人？
小红毛举着手机，打开了支付宝，表情挺诚恳：“我能分期赔你吗？”
算你上道。孙哲平利索报了个数，原价。他看见小红毛表情一阵扭曲，牙一咬：“行！付款码！”
表情堪称英勇就义。
收了两百块钱，孙哲平怒火消下去了，谢天谢地，问题还有个解决的法子。虽然看起来要分期个半年八月的。
一想到此他觉得有必要狠狠记下小红毛，冤有头债有主，要债也能找着人。
“身份证给我看一下。”
小红毛挺老实地掏出来给他看了，孙哲平拍照，搞得跟威逼裸贷现场似的。
身份证上写了名字，张佳乐——朴实无华的名字，大把大把人叫这个。证件照死亡打光加上素颜，跟眼前这家伙判若两人，大约是高中时期拍的。出生日期——这个不重要。
“电话？”
张佳乐报了一串数字，看着孙哲平跟警察做笔录一样严肃地记下来。他也跟个犯罪嫌疑人一样谨小慎微地站在原地老老实实等着，终于孙哲平给他放行了：“行了，你去吧。”
张佳乐看他屋里一眼，留意到墙上贴的电影节的海报，眼睛闪了一下，他说了声谢谢，很快走了。
孙哲平消了气，回头开始看拍的素材是否健在。还不错，除了没能拍够吃饭的老狗，没什么损失。他气彻底消了，专心趴在电脑前看素材。
03
自从遇到张佳乐已过去两个月，孙哲平收到了两笔转账，每月一号来一笔。
转账的备注写着：赔款，一笔2366.70，一笔2450.87，零头碎得像老奶奶攒的布头。
看来张佳乐挺守承诺。
虽然有这额外的进项，但对一个新的镜头来说是杯水车薪。偏偏只有砸坏的那个能出孙哲平想要的效果，他急着用，不得不省吃俭用买新的，手头一下子紧了。
饶是孙哲平勒紧裤腰带，也无法短短时间内从无到有攒出一个镜头来。
钱是赚出来的，不是省出来的，孙哲平去网上挂了个摄影师的兼职，卖身。
运气还不错，他跟上了一个古装剧组，干干外围的活。群演也很多，里头不少附近表演学院的大学生。
孙哲平待遇跟群演差不多，都是日薪，加上一天管三顿盒饭。
他在片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，是张佳乐。只不过这次穿了一身古代戏服，头发也染成黑的了。他肩膀上搭块布，扮做小二的模样。脸上的妆也换了，没了原先顶的厚粉底，他的面庞一下子清秀许多，眼睛灵动，嘴角向下抿着，有点倔。
张佳乐在角落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，专心致志。他开始笑，并且微微躬身，笑容挺谄媚，孙哲平意识到他是在入戏，在演出市井小人物招呼客人的那股劲。
挺认真的一个人。
孙哲平当时是那样想的，但某一个瞬间促使他去对着张佳乐按下拍摄键，端端正正将他装进自己的屏幕，也没有怎么挑光线，晦暗不明的逆光，暗下去的色彩盖住了张佳乐的面容，留下微微向前弯曲的轮廓。
仿佛刹那间的灵光迸现，张佳乐的样子填进他脑中纷乱的画面里最后的空白。
他打开手机，找到当天备注“赔钱”的手机号码，把备注端端正正改成了张佳乐，发了条短信：“你不适合跑龙套，跟我来倒腾微电影吗？”
04
“我想找张佳乐。”
“张佳乐？”
对面的钟少点了根烟叼着，有点吃惊：“那谁？”
“一个科班出身的演员，刚演过爆剧。”
“哦？打算塞进哪部剧？”钟少随意吞吐着烟雾，对这种塞角儿的要求司空见惯，而孙哲平的要求答应起来就更容易了。
孙哲平说：“我是他粉丝。”
“哦？哪家的艺人？要签名还是吃饭？我跟人老板说说看能不能安排。”钟少点点头，虽诧异但也没怎么大惊小怪。”
“就普通追星。”孙哲平说，“给我他的行程。”
钟少难以启齿地看了他一眼：“别吧哥，你被初中生魂穿了？”
“没什么，就是想当一回粉丝。”
“行吧行吧。”钟少摆摆手，“我帮你去要。”
最初钟少以为孙哲平是心血来潮，要不就是调研粉丝生态于是亲身下场。反正孙哲平不可能真去追个花美男，追硬汉倒是差不多。
但是事情的发展有点惊悚了，孙哲平的办公室里头开始出现各类张佳乐周边，就是小粉丝爱买的那些时尚小破烂，在钟少和曾经的孙哲平眼里是没什么价值的纸片子。
——他丫真是张佳乐粉丝。
05
孙哲平是真的在追星，且动机常见。
他就是想看看张佳乐。
就这么简单，没有什么其他的成分，想叙旧，想合作，统统没有，这种时候孙哲平跟粉丝没什么两样，只要能看着一个人光鲜亮丽就满足。
他们之间有很多故事，真真正正的过去的事，已无可能被大众所知。
孙哲平看张佳乐，隔着很远的距离和很多的人群。
大二那年孙哲平跟张佳乐拍的微电影在大学生比赛中斩获头奖，主题是《光影》。孙哲平负责剪辑拍摄，张佳乐出镜，兼任调色后期。
奖金不多，但两人都很兴奋，就像是看到打开的一扇大门那侧透出来的金灿灿的光芒。
张佳乐说：“我想拍一部能拿大奖的文艺片。”
孙哲平跟张佳乐一样摩拳擦掌兴致勃勃：“我也是。”
与一个人一同追求梦想，事业，或者更远大的憧憬，更伟大的目标，是很危险的事。急速缩短的心灵与物理的距离会让人产生“绝无仅有”的感觉。
孙哲平那会已经一门心思扎在里头，和张佳乐一块颠倒黑白，通宵再补觉，旷课时常发生，绩点岌岌可危，但奖项也是喜人。
是什么时候开始，张佳乐有了退出的想法的？
好像是毕设开始之前，孙哲平和张佳乐合作的最后一部短片之后，张佳乐很敬业，尽管他还没入行，走之前他交出了最后的修改版本。
“对不起，我得找工作。”
人各有志，反正短片的后期都已经完工，要做的工作也很少，还有大把时间去修改，不会因为少掉一个人而烦恼——
但是，孙哲平偏偏就很烦恼，甚至他一瞬间僵住了，除了一句“嗯”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张佳乐把u盘和钥匙放到桌上，最后也没提看成片的要求，平淡地说了句拜拜。
孙哲平静静地打开张佳乐交过来的文件，调色还是很漂亮。
但是他到底是要去做个演员的，而孙哲平的镜头里不需要太多的人物，也不需要演技，他需要那些真实而朦胧又闪闪发亮的东西，就像张佳乐在幕后的苦练，不是聚光灯下静心练习的技巧。
于是他们很遗憾地各奔东西，遗憾，伤感，但避无可避，跟孙哲平同住过的那些舍友早已没了消息，散落在天南海北。张佳乐如今也成了其中的一个，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最无话不谈。孙哲平知道张佳乐家里有几口人，爱吃什么爱喝什么，爱看什么电影，喜欢哪个导演。张佳乐也知道孙哲平家的年收入，知道他喜欢，但又不是特别喜欢王家卫，对酸和辣的接受度。
于是多多少少也知道，对方眼里自己的位置。
06
孙哲平的手机收到一笔奇怪的转账。
2222.22。
他这月的公款报销已经走完，金额大多有个模糊印象，但绝没有这么规律的数字。
他有了乐观的猜测，手指在明细界面，转账人是张佳乐当年的账号。
其实后面的镜头钱孙哲平没让他还，都一起追梦了还计较那个？现在张佳乐又把这钱转了出来。
孙哲平试探着给当时的微信发了信息：“这？”
张佳乐说：“还钱。”
回得挺快。
“。”孙哲平言简意赅。
张佳乐又回：“你就打个这？”
“嗯。”孙哲平说，“加油吧。”
奇奇怪怪的回话，但孙哲平是真心的，加油，朴实无华的鼓励。
“……”
“你来看话剧了？”
“对。”
孙哲平觉得这样就不错，自己的好朋友事业蒸蒸日上，他的公司也算风生水起，作为文艺片导演也有一定的名气，两个人都过得不赖。
他未曾拥有过张佳乐什么，张佳乐也同样，他们曾共享过对方的气味和声音，人生和梦想，直到平淡的告别之后，什么都没有了，以后都不会再有。张佳乐不会再问他要不要带宵夜，他也不会再放心地把钥匙放在家里。人生道路总是有所分歧，在所难免。
但此刻张佳乐还是说了：“你要票的话我送给你，别找黄牛买了。”
孙哲平笑了：“好。”
他从张佳乐这里获得过很多东西，无论是到来还是离开。他逐渐明白那些难以言说的愁闷，那是人人皆有，因而无法抱怨的普遍困难，无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，别时容易见时难。
他长按语音，问了一个诡异的问题，好像省略掉了什么前置条件：
“你还爱我吗？”
也许会石沉大海。
张佳乐果然没有回复，孙哲平等困了，撇开手机睡在座位上，赶回去开一场冗长的会议，逐渐和张佳乐的下一个行程地渐行渐远。
他醒来正驶入灯火辉煌的车站，夜已经很深了，城市只有灯光还苏醒着，大街上空无一人。
他看一眼手机，确认一下现在几点，除了时间之外，他看到了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提醒。
张佳乐：[语音]
孙哲平屏住呼吸，慢慢把手机抬起来放在耳边，按下播放。
张佳乐说，张佳乐说什么呢？他的声音就好像从自己头顶上万丈高空的飞机上传来。
好在张佳乐没有说女主角的台词。
他说：“我c你之前看出来了啊！”
他说：“你不是直男？你不是直男你早说啊！”
孙哲平诚恳：“之前确实不知道。”
他想着张佳乐的样子，赶ddl的时候，张佳乐蜷缩睡在拼起来的椅子上，电脑的光线在脸上忽明忽暗地跳，张佳乐抬起一只手盖在脸上，轻微皱起了眉头。
鼠标拉至短片中张佳乐的片段，晦暗不明的光影里，张佳乐翘起的嘴角好像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。
——end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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